與長者打桌球

以下是與一位六十多歲的長者，有關打乒乓球的對話：

【我最近勤打乒乓球,一星期2~4次。我的教練長我 15歲。奇不奇怪？】
不奇怪，我至少可以打到82歲。我的最高齡學生今年85歲，我們可以來回60/70打不死，2014年的85歲學生新紀錄是320次來回。當年我父親82歲時，我們可以一球不死，來回220次，當然我必須打得好，但是我的父親也必須要能夠把球擋回來。

(台灣和美國的平均 life expectancy 是77歲。美國Social Security 月費的給付從早一點拿到晚一點拿，可以領預定額的75%~125%，不管早領或晚領，到了77歲都拿到了你所該領的。過了77歲，晚領的就比早領的佔了便宜。)對於已經到達60歲的人，可以預期活到82歲。

【在台北大直捷運站附近建物牆上，有一條紅底白字的布條廣告，很醒目寫著：「打乒乓球可以防治近視 電話09.... 」，我不太相信；但我寧信“可以減緩老人失智”。】
把球打好的基本要訣：眼不離球，球段越高越能在擊球瞬間定睛，很清晰的凝視球。在很短的時間內，有近距離凝視，隨著球離去，有遠距離瞄視。這種不斷的遠近聚焦的運動對眼睛應該是有好的果效的。

【打乒乓球一定要算球決勝負嗎？不算球會不會很沒趣？】
打乒乓球是不是一定要來算球決勝負，不算球會不會很無聊？這個問題很有學問；就好像問我：「教練，你免費教，而且還要陪那些不會玩的人打球，還要被蹧蹋，你不會覺得無聊嗎？」因為教練跟學生打勝負球，豈不像大人欺負小孩嗎？

如果在台灣桌子少，打球的多，就得打勝負球來決定誰必須下來換別人打。或者是固定時間，時間到了就換別人打。在美國因為打乒乓球的人少，問題就是找不到對手打。很多家庭一時興起買了桌子，最後就是嫌佔地方，20美元就賣掉了，主要也是打得沒趣。老婆就是不願意跟我打，因為沒有可能贏過我！

年輕的時候打球，一心想學新招，一上桌就想贏，等到上了年紀，只想有個球友，能夠高高興興的打上一兩個鐘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球友，如果一上場就要決勝負，七轉八轉左切右殺，好好的把他羞辱abuse一頓，那像球友？球奴還比較貼切，除非碰到一個有被虐待狂的，一次就敬謝不敏！

回想當年在中山科學院，有一天在石園餐廳吃晚餐，接到猴老、阿堯的電話，要我快到體育館去支援一下；原來他們趁著用膳時間，和異性友人在乒乓室打交誼球，未料有個不識相的跑來攪局。他們跟我咬耳朵，說那個傢伙是X大的，推我上去把他幹下來。我看這個對手只是個生手，只不過因為有女生在場，所以他的半瓶子搖得特別利害。既然是X大來的，那只好不客氣了。我發了五球，五比零；對方把每一球都回彈到很奇怪的地方，就是回不了我這邊的桌上。他也發五球，十比零；我沒有殺他球，很輕鬆的給他幾個小球，他也莫名奇妙的給弄死了。這時他臉上得意的笑容不見了，只剩一片鐵青，眼睛也不敢正視我，我想他心裡如果還有任何念頭的話，就是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結局是二十一比零。以後那個X大的遠遠的跟我打個照面，總是繞道拐到另一條路去，這輩子或許不會再打乒乓球了。這也是我心裡一輩子抹不掉的疙瘩。

話說回來，打乒乓球有兩樣打法，一是勝負球，一是交誼球：打起勝負球來要不是我很厲害，就是你真不行；最難看的是放水，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那一付諂媚、拍馬屁的醜態，不用嘴裡說，全在一來一回的小球上表露無遺。所以想打放水球的人，請不要算球，改打友誼球算了。

想要贏球，心機很重要，當然心機還得配上球技，不然也只是空算計。當年在中山教導女子隊時，要在兩三個星期內把賣麵的小妹們調教去對付三所的技工們。我告訴她們，練雙打時，專練一招，球從哪裡來，就打回那裡去。果然到時候那些技高一籌的大姐姐們真是被打得人翻馬仰，撞成一團。

說老實話，在年輕時已經打得不錯，到了六十出頭還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機會實在不多，並不是我的上進心不夠，而是體力、視力漸漸衰退，而且對於鉤心鬥角，要轉敗為勝的心力也有所不殆；倒不如以老賣老，轉打交誼球，經營那人所不知的一片天。

什麼是打友誼球？套一句當年長鳥首創的辭彙，就是“跳乒乓舞”。年輕時我很保守，不敢下去跟異性跳交際舞，現在更保守，只敢隔著乒乓桌，大跳乒乓舞。

跳乒乓舞的終極境界：跳完一隻舞曲，全場一致鼓掌，沒有一個輸家，都是贏家，對於弱者更是給予最大的掌聲鼓勵！鼓勵！

跳好乒乓舞的秘訣：輕鬆、有節拍、有韻律、有高潮、有默契、有笑容、有難度、有創意…好像很不輕鬆。

你們可以想像這樣的場景：在偌大的舞池四周，坐著盛裝的男男女女，風度翩翩的王子來到Cinderella的面前邀她同舞，四周發出羨慕的驚嘆聲，他們到了乒乓桌的兩邊，開始跳起舞來，優雅，美麗…你如果想像不出來這種場景，只能怪王子不是你。

【你能告訴我們打球時的基本心態嗎？】
球打得不好的人，一心只怕球打不進對方的桌上，結果總是不太妙；球打得好的人，在打勝負球時，總想要打得讓對方打不到，或讓對方打不好；在打友誼球時，費盡心思要讓對方能打得好。你說妙不妙？

當我的學生一直把球打在網上，或打出桌外時，我會告訴他們：「全神貫注，把球帶過網，打到你要的那一點去！」這是在練習時很有效的指令，只有在不聽話的學生身上才會失靈。什麼樣的學生不聽話？就是在心裡滴咕：「說得倒容易，你教練什麼都能，我學生可是什麼都不能…」你可以問他：「你想打到哪裡去？」他一定是如此回答：「我怎麼知道？」

我們的身體本是一個很好的控制系統，在正常的心智操作下，只要設定的目標不太荒繆，我們的身體就會去配合達成。所以想把球打好，一定在心裡有那一點要打到的目標，如果偏離了目標，身體的某些部位一定會自動修正，重複練了幾次以後，自然可以要打哪裡就打到哪裡(機率很高)。教練的功能就是告訴你：有些目標訂得太不理想；或者採取的姿勢不對(不自然)，身體的各個部位無法配合去修正達到你的目的。

【有沒有人錯把友誼球當勝負球打？】
當然有，什麼樣的二百五都有。你一心要他好，他卻一心要你好看！特別是半瓶水的又碰到有異性在場的時候。

打乒乓球最容易傳達一個人的心思意念:不想交這個朋友，就打不成什麼友誼球；如果是漂亮美眉嗎，她一定會領受到你的殷勤！哈哈！

【打乒乓球有幾種基本姿勢？】
我只願把它分類成三個主要姿勢：正手，反手，和台上球三種。甚至於正手和反手都可以合併成是對台外球的打法。

【怎樣才可以把球打好？】
一、前面提到的眼不離球，試著在擊球瞬間凝視球，隨著球離去，也一直瞄視。身體移位時，視線也不可離開球，單打、雙打都是如此。

當我的學生揮拍落空，或被球打到手指時，我總會提醒他們試著在擊球前凝視球，很少人能做得到，一般人總喜歡憑著球的軌跡去預測擊球點，而且對我的要求總是含糊的點頭回應。只要我給他們一個側旋球，馬上就可以應驗。有時我也會被球打到手指頭，因為我也不是頂尖高手。

二、盡量做到如影隨形：就是球到哪裡，人也在那裡等著球。看起來很難，其實不然，80%, 90%的情況下都可以做到。

我們的胸前有一個長方體的好球區，相當於棒球裁判裁決的好球區，只有在這個好球區內揮動球拍，才能得心應手的控制球。我們必須移動身體，讓球進入好球區，如此才能打出好球。一般的新手，因為太緊張，經常球一接近好球區就出拍迎擊，常常在好球區外打球，所以不能打出所要的軌跡，而且也會覺得動作蹩扭awkward不自然。這個長方體正前方約一呎，寬約兩呎半，所以為什麼大部分的桌外球都要側身打，就是要充分的利用這兩呎半的縱深，棒球和網球都是如此。

許多打球的人，站在那裡直挺挺的不動如山，球到了不同的地方，他就用不同的姿勢去應付。在基隆港服預官役時，我看到一位國手在熱身時，都用同一個姿勢打球，不管球到哪裡，他都可以好整以暇的、很從容的出手。

我費了很大的勁才體會出要如何才能如影隨形的心態。一是不要以為飛身救球reach out是很美，很值得讚賞的舉動；明明蓮步半移就能把球打好，偏偏要搞出飛身救球這種pose；這是絕對不能有的心態。二是要隨球而動，絕不能有盲動的心態。絕對沒有所謂被逼到了一邊，要趕快回防的說法。除了有時重心偏出兩腳之外，需要趕快取回平衡以外，其他的動作都必須取決於球的動向。有時對手厲害又狡詐，不免會被他的假動作給騙了，打友誼球就沒有這種顧慮。

三、增大擊球時的誤差容忍度tolerance：前面兩點的要求，說實話，都只能儘量去做，沒有辦法做到百分之一百；在擊球的剎那之前，你發現球在往外跑、或往內彎、或往下沉、或往上跳，如果你的打法、姿勢能夠一下子調整過來，你還是可以打出好球。如果你不能很精確的看準球，不要緊，因為拍子有一巴掌那麼大，如果你是用高容忍度的打法，或許還八九不離十；如果你想用皮面像剃刀那麼薄razor thin來搓球top spin的話，恐怕八九要落空。

我喜歡舉很極端的例子來說明：比如說，觸網球，就是最意外的球了，如果我的學生能把觸網球很漂亮的接回來，我給他們加五分鼓勵鼓勵！要很從容不迫，要有很大的柔軟度flexibility。打出觸網球的不厲害，很漂亮的接回觸網球的才厲害。

【我要的是能打到出汗的友誼球。】
那你就放一首進行曲，或者Rock and Roll，或Rap，或Salsa Dancing…要大動作就退後一點，也可以忽前忽後，我不是要你給同伴忽前忽後的球，而是自己可以一下前場打、一下後場打，同伴也自然被你帶動起來了。打慢球也會出汗，這跟打太極拳有異曲同工之處。

給同伴好球的定義是：觀眾都在看好或叫好，但是你的同伴還有可能打得回來。換句話說：你打去的時候觀眾已經準備鼓掌叫好，沒想到你的同伴居然打得回來，觀眾掌才拍了一半，你又給打回去了，他竟然又幹回來了，很像打表演球，本來就是表演球。連觀眾都看得冒汗。

給同伴好球的方法是：要能夠逐漸加速，一球比一球快，而不是驟然變速，加速的時候不要變換角度。快速球變換落點時不要忽左忽右，打忽左忽右的球時不要加速。總之，球速與落點不要同時變化，再怎麼變化總要能讓同伴能打得回來。要流多少汗和打好球無關。

【使用不同膠皮，可以看出不同人格特性的端倪嗎？】
拍子上黏著的膠皮，對於打球者和接球者都有影響。對於打球者來講，只是自己習慣不習慣而已。如果兩面是不同性質的膠皮，自己就可以翻轉這面那面試試看。對於接球者來講，就有很大的影響，所以在比賽規則上規定兩面要不同顏色，要把球拍讓對方先看過，也要給裁判檢查合格。

使用特殊的膠皮拍面打球，如果這個人對膠皮特性很了解，我們從他的使用上可以知道他的人格特性，不過這些人格特性也可以從其他的談吐舉止更早就能理解，不必打球就能知道了。

比方說：有人喜歡用冷門的膠皮拍面，因為對手不適應就能取巧贏球。缺點是既然靠拍面就能贏，自己的球技可能不再進步反而退步。我在中山時就掉進了這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泥沼。也有人因為不善於接旋轉球而使用光板或特殊膠皮，這也是一種性格特質。

至於接球者要如何對付特殊的膠皮拍面的來球？必須有常識，知道這些特殊的膠皮的特殊效用，如果判斷錯誤要能很快的修正，最重要的還是在擊球前凝視球，還有最佳準備給自己很大的好球空間。

最近我的學生送我一把許紹發的拍子，一面是紅色雙喜狂飆，另一面是黑色許紹發999LSZ龍捲風，我對大陸品牌不熟，但是我一看就知道這是蠻用心訂造的拍子，本來想當擺飾用，但是一試之下，比我的Butterfly 單面皮更有彈性，黏性更佳。我現在正面紅色，反拍除了原來的紅色面翻腕打法外，現在增加黑色面不翻腕的打法(又名直拍反手橫打)，等到不翻腕的上旋打法上手後應該更有威力。我的同伴對我的反拍忽紅忽黑很不習慣，因為一下颱風一下龍捲風，太奇怪了。

【你用直拍或橫拍拿法？】
我一直用筆插式，也就是直拍拿法。我一向不暗示別人哪一種執拍法比較好，但是直拍和橫拍的拍子是不一樣的；我不喜歡看到有人很認真的拿錯拍子打球。兩種拿法優缺點各有千秋，(縱然我知道)我也不再教人如何用我的矛去戳你的盾。我的學生打橫拍的人比較多，因為近十年來拿橫拍的頂尖高手比較多。我自己還沒有去體會橫拍要怎麼拿才好；正如直拍拿法要三根手指撐著、或一根手指撐著、或不用任何手指撐在後面？我認為習慣就好了。一位打得比我好的高手，花了美金去向一位大陸來的教練請教高招：教練堅持要他改成三根手指撐在後面，我想這並非他所要討教的。

【我可以把球打好嗎？】
首先我們來定義什麼叫做把球打好？我想你、我自己來下定義算哪一門子的話，只有觀眾們一致叫好那才算好。如果你喜歡打球，而且可以和我定向來回十下，再加上變化五下，一定會吸引觀眾們的眼光，也一定死得很風光。我的歐巴桑學生們大多可以如此，你也一定可以。有些歐雞桑為什麼做不到？都是雄性激素在作怪，他們會想早一點得到掌聲的光環，就忘了注意把球打好，大部分還是不能忘懷把教練打死的意念，把友誼變成了決勝負。換句話說，你一定可以把球打好，只要你不自尋死路。

【你為什麼不像其他人，教我們小臂發力，或中指用力頂著，或重心下沉…】
很多人在教導別人時，總是從拿法、姿勢、運作方面著手。你的拿法跟他不一樣，你的姿勢跟他不一樣，他總想把你搞得跟他一樣。我們知道，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可以得到同樣的結果；用相同的方法，也可以得到很不同的結果。因為打乒乓球是一個被造物得以彰顯神造人的偉大之處。很多教練想把球員訓練成機器人，你可以想像，兩個機器人在對打乒乓球的情景嗎？你會想看嗎？我的學生裡，有人生性緊張，打起球來會越打越快出手，叫他慢一點也慢不下來，任何人看來都覺得很奇怪，因為他打得太像機器人了，他有很多動作像機械化的操作，沒有韻律，也沒有美感，沒有自主性，所以不能說他打得好。

打球是很自然的動作，是出於自然的反應，如果你能全程眼不離球，能很快的把身體移近球，從腳到身體的每個關節順著球的來向扭轉，像很多彈簧扭上了發條，在擊球的瞬間把儲存在彈簧裡的能量釋放，在球離拍的瞬間，像永字八法裡的那一撇，把球甩出去，那是多美的意境。你能發明寫中國書法的機器人嗎？(是不是越說越離題了？)

除了對付桌上短球以外(包括正手和反手)，在擊球時不要單靠手的揮動，要加上幾成身體和腳關節的配合，這樣你對自己怎麼打這個球，才有比較正確的感覺，當球的落點不在你預期的目標時，你才知道怎麼修正你的姿勢和打法，來達到目的。手的感覺是不太可靠的。打棒球和打網球也是如此。

上星期，我聽到有人教另一位球友，在回球時要注意看拍子的角度，這是很外行的說法，看球都來來不及了，還顧得了拍子的角度？反正很多人都喜歡當老師、教練，本人也是如此。

【我拿橫拍，對有些來球，我經常拿不定要打順手球或反手球。】
這裡有一個很重要的環節，對於打乒乓球的一個來回，我要把它分成兩半，一半是送球，另一拍是迎球；當對方把球打過來時，你要迎接這個球，準備將它打回去。我把這一部分叫做“迎球”。這個部分很有學問，卻很少有人提及。我在前面提到一位國手打球如影隨形，好整以暇，就是迎球的功夫有過人之處。

球一離開自己的拍子，重心很快的往兩腿之間回移，眼睛的餘光目送球的落點，內心馬上評價這一球是否打得正如自己所料，如果有落差，原因何在？同時根據對方的身法和出手方向，判知來球的可能軌跡落點，一腳支撐，另一隻腳隨著重心滑向迎球點，準備以最好的手法把球打回去。如果來球點不需要移動身體，整套重心調整與兩腳用力與滑動的關節動作都持續進行，只是移動量很少而已。很多人先移動重心，等到發現球還離開太遠時，腳已經被重心負荷而無法移動。

所以你的問題是出於身體不動或動得太慢而無法主動的用你要的打法去打球。

【打乒乓球不也只是一種運動嗎？哪有那麼多這個那個的？】
你要怎麼說都可以，只要跟你打起來感覺很好，就有人會跟你打，要不然…

【要不然又怎樣？】
老景悽涼(隨便說說而已)。

【結語】
我在三十歲時結束了對打乒乓球技術的追求，也可以說是厭倦了算球時的打打殺殺和用盡心機。今天看到在網路上教導的發球假動作，我一看就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已經沒有想要去熟練這些招數的興緻。我只想讓一群老年人能夠對打乒乓球有興趣，對明天有盼望，知道有人會作好球讓他打，他也想打好球讓別人打，大家一起來跳一曲沒有輸家，只有贏家的乒乓舞。


不奇怪**(12/01/2009)